杨梅
我近来迷上了养花，一早起来最先做的就是给花浇水。阳台上一个景泰蓝大花盆里，迎春花长势颇好，枝繁叶茂，摇曳生姿。那是我的重点关注对象。
这株迎春花本生长在父亲坟头，今年清明节扫墓时，我剪了两枝回家插养。它的生命力可真强，只浇浇水就成活了，抽枝发叶，生机勃勃。进入伏天以后，也许是根还扎得不太稳，又也许是太热了，迎春花新发的叶子一度有点萎缩。不过几天后，它又精神抖擞了。我一手拿着洒壶，一手抚摸着它的枝条，轻轻地打了一个圈。到今年8月，父亲就离开我们整整20年了。望着坚韧的迎春花，父亲清癯的面容不禁浮现在眼前……
我的老家在湘西凤凰县，家中兄妹7人，年龄跨度从上世纪50年代到70年代。因家境贫寒，父亲读书不多，但他天资聪颖而勤奋，写得一手好字，还自学了会计和二胡，早年当过音乐教员，后来一直从事财务工作。为了给孩子们一个光明的未来，不管日子过得怎样艰难，他和母亲都执意供子女读书，让我们兄妹7人全都接受了高等教育。这在当时当地，可谓是一个奇迹了。
记得上小学一年级的时候，我有一次在做作业，父亲看见我的字写得歪歪扭扭，就坐下来耐心地告诉我：“写字一定要认真，字是‘打门锤’，是一个人的门面。”说完，他坐在桌边一横一竖地示范起来。由于没有挨骂，也觉得父亲讲得有道理，从那以后，我每次写字都认认真真的，渐渐地我爱上了书法。高二时，有一次老师将我的政治试卷张贴在教室门外，点评的时候，专门表扬了我不仅题目答得好，字也写得很好，卷面令人赏心悦目。当时我心里乐开了花，默默地感谢着父亲。
父亲是个严谨细致的人，这种一丝不苟的作风一直影响着我。父亲年轻时是公社供销社的会计，每当为各柜台盘存时，平日温和的他都显得特别严肃。有一次去喊他回家吃饭，我走近他大声叫：“爸爸，妈喊你转去（回家的意思）呷饭。”只见他一手翻着账本，一手哗哗地拨打着算盘，仿佛没听见我的喊声似的。我知道，他总是习惯要把手上的工作做完。无聊的我就在供销社的柜台边转来转去 ，柜台上的货物我溜了一遍又一遍，有些东西的价格我都能背下来了。父亲看我等得不耐烦的样子，就招招手把我叫过去，轻轻地对我说：“对待工作不能有一丝的马虎，盘存核账工作必须认真仔细，只要有一分钱对不上，这账就得全部重新再来一遍 。”由于父亲工作突出，他被提拔为供销社的主任，所负责的供销社被评为全州供销系统的红旗标兵单位。再后来，他调进了县城，成为全县商业系统有名的财务“专家”。我在心里一直为父亲感到自豪，也一直以他为榜样。
父亲与母亲的结合是典型的旧式婚姻，自小就定了亲。但几十年来，两人相濡以沫，互敬互爱。母亲性格刚毅，说一不二，是家里“一把手”，父亲甘当绿叶，温润体贴。1992年父亲年满60岁，光荣退休。退休后他全心全意地担当起全家人的“后勤部长”。他经常对我们讲：“你妈做事太拼命了，为了这个家，辛苦了一辈子，现在我退休了，该我上场了。”他说这话的时候就好像一个接受任务的小年轻，完全忘记了自己也是一个年满花甲的老人。从此家里仿佛又多了一个“拼命三郎”，他几乎将全部家务活都包了下来，让母亲安心休息。在父亲的大力支持下，母亲退休后清闲了几年，和老友聊聊天，打打牌，还参加了老年门球队，到全州各地参赛。我知道，这背后蕴藏着父亲对母亲深深的爱和感激。
父亲是一位好儿子好女婿。记得当时家里只要有好吃的，父亲总是首先会想到我的奶奶和外婆（爷爷和外公早逝）。为了照顾两位老人的口味，他每次都特意将肉炖烂一点。在那个物资极度匮乏的年代，能让老人饱吃一顿就是做子女的最大孝心啊！因为母亲是独生女，父亲待外婆尤其尽心。外婆患有眼疾，晚年几近失明，每次吃饭，父亲总会把饭菜装好递到外婆手上，并告诉外婆左边是什么菜右边是什么菜。饭后，还不忘记给外婆泡一杯热茶，摆放在手边固定的位置。外婆对这个女婿非常满意，逢人就说：“都讲‘一个女婿半个儿’，我屋里的女婿比别人家的儿子还好啊。”
父亲还是一位好祖父。1995年，为了接送年幼的孙子上学，他一个人独自来到长沙，既要克服语言障碍，又要适应陌生的生活环境，但他没有一点怨言，还很幽默地说：“我很高兴接受新的工作任务。”那时家里装了电话，但话费很贵。我们担心父亲寂寞，通话时想陪他多讲几句，可节俭的父亲总是言简意赅：“我在这里一切都好，不用担心，你们注意身体，搞好工作。”
1998年夏，因心脏病突发抢救无效，父亲猝逝于湘雅医院，终年66岁。得知噩耗，我如五雷轰顶，不愿相信可亲可敬的父亲就这样骤然离开了我。他还没享过一天福呢，子欲养而亲不待，这让我情何以堪？
20年了，阴阳相隔，可我感觉父亲从未离去，他的叮咛和教诲犹在耳边……
迎春花十分常见，它不择风土，不畏严寒，适应性极强。不仅具有观赏性，还有着医用价值，花与叶均可入药。这多么像父亲的写照，平凡而朴实，一生都在奉献。
